( 9 )



茶道部的例行聚會結束了,眾人逐漸地散去,偌大的活動室頓時顯的安靜異常。陽光斜斜地照了進來,最後的餘輝灑下一片黯淡的金黃。



靜留出神地看著面前已經空出的一排排座位,她這次聚會沒來那……心下想著,手指無意識地在茶杯杯沿比劃著,茶已經涼掉了——



「靜留還不走嗎?」熟悉的聲音拉回了靜留的思緒,靜留抬頭,對上了那雙關切的湛藍色眸子,「嗯,想呆一會兒,綾子先回吧,我一會兒就回去,你先想想今天要吃些什麼吧。呵呵。」不急不徐的優雅語氣,理所當然地沒有顯露出她的心情。



綾子深深地看了靜留一眼,眸子裡似乎有些探究的意味,片刻,她輕歎一聲,「好吧,我先回去了。嗯,靜留可不要讓我沒有晚飯吃哦……」



「嗯,我一會兒就回去,不會太久的。」靜留低下頭,依舊心不在焉地撫著茶杯,並未注意到綾子的離開。



只剩自己一個人了,靜留靜靜地坐著,看投射進來的陽光在不著痕跡地移動著,時間過去,心下卻是慢慢地亂了的。



——好幾天沒看到夏樹了吧,去圖書館的路上終於也沒了那個跟著自己的身影;今天的例會,她依然是沒有來——澄綠閃爍著堅定光彩的眸子,緊握著自己的有力的手——靜留回想著那天晚上的夏樹,又是那不知名的情緒湧上來,滿滿地漲滿了心間。靜留努力安撫著,卻於忽然間恍然,這,或許是那種名為欣喜的情緒嗎?呵呵,靜留心下輕笑著,自己或許過於敏感了。夏樹是個單純卻倔強地讓人心痛的孩子,自己對她,也許是憐惜多一些吧,喜歡這詞——太貴重……何況,現在的自己並非完整,曾經丟掉的那些過去,自己都不瞭解——就這樣吧,如是也好……靜留清楚地明白自己在不負責任地逃避著,卻還是沒有辦法,心中的一個聲音總是在隱隱綽綽警告著自己,自己似乎不應該將夏樹捲入自己那不確定的過去裡,甚至對於以後,她也依然沒有把握……



光影移動,時間過去,卻不知已過了多少時候,靜留起身——該回去了……



樓梯間暗的很,自動感應燈似乎壞掉了,並沒有隨著腳步聲亮起來。還好只是三樓, 靜留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小心地扶著扶手慢慢地一階階下著,沒有記錯的話,這樓梯都是21階的,她心下默數著,拾階而下。



第10階,一陣急促地上樓聲清晰地傳了上來,靜留停了下來,只見模糊黑影中那熟悉的藍發閃現——是夏樹!



「靜留……」夏樹在靜留的面前猛然停住,語氣裡有著不容置疑的欣喜,「我聽茶道部的人說你還在這裡,我怕來了你已經走了,我……你,真好,你還沒走……」夏樹仰頭看著靜留,澄綠的眸子在昏暗中隱隱閃現著光彩,她急切地表達著,似乎已經不成句子。



靜留暗自輕歎,輕輕地拍拍夏樹的肩膀,「夏樹找我有事情嗎?」



「我,呃……」聲音猛然低了下去,「沒事……我這幾天做夢老夢到靜留,我很高興,可是,靜留,我想見你……」幾乎是低喃著的音量,夏樹的眸子卻依然直直望進靜留的眼睛。



「夏樹……」靜留甫一開口,樓道忽然就那麼劇烈地搖晃起來。她感覺眼前的一切都猛然搖晃了起來,伸手去抓扶手,手卻滑開,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就那麼一瞬間,靜留忽然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給托住了——是夏樹,她一隻手臂緊緊攬住扶手,另一手死死地托住了自己。



沒來得及感受完全的驚慌,搖晃已經停止了,靜留站穩了身體,意識到這是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小小地震。夏樹的手臂依然緊緊纏繞著自己,靜留對她笑了笑,「夏樹,謝謝……」話語嘎然而止,微弱的光線中,她看到自己眼前的人那一張慘白的臉,手不自覺地撫上夏樹的臉,「沒事了,夏樹,地震過去了……」低聲安慰著,腰間被環繞的力道並沒有減弱,靜留感覺到夏樹那不住地顫抖,「沒事了的,夏樹,沒事了。」反覆重複著,靜留忽然感覺夏樹的懷抱有種懷念的味道,似乎,很早以前她就在期待著……



夏樹依然在止不住的顫抖著,猛然間,另一隻手也環抱過來,頭深深埋入了靜留的懷中,「靜留,我好怕,很怕剛才我拉不住你,我……」幾乎是帶著哭腔的聲音,悶悶地傳來。



輕輕回抱著夏樹,靜留感到腦子裡有什麼瀰散開來,恍惚中輕輕拍著夏樹,「夏樹做的很好,沒事了,謝謝,沒事了,我沒事的……」喃喃地依舊重複著,靜留努力從混亂的思想中保持著清醒。



腰間環繞的力道慢慢散去了,夏樹抬頭,澄綠忽然欺近了那片暗紅,柔軟的觸感在靜留的唇邊瀰散開來,「我喜歡你,靜留。」低喃著,夏樹的唇如海潮的微波,拂過靜留唇邊,「我喜歡你,靜留。」輕歎般的語氣輕輕環繞在靜留的耳邊……



靜留的腦裡終於順利的炸開來,記憶中一幕幕場景快速閃現,如同急速快放的影片,卻又清晰無比——



「我喜歡夏樹。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保護夏樹」



「我也……喜歡靜留」



「如果是為了重要之人,做什麼事情都可以……」



「只有你一個人不知道而已,我的心意……夏樹,我會保護你……」



「……我果然還是沒能擁有你所期待的那種感情……」





————是的,所有一切都已經恍然,曾經被自己封印住的一切如今解印噴薄而出,幾乎壓垮了她的意志。靜留失措地一手扶住樓梯扶手,努力著總算沒讓自己倒下,身前的夏樹依舊保持著那曖昧的緊貼姿勢,澄綠的眸子深深地看著自己,包含著無比地渴望。靜留努力地讓自己迴避著夏樹的目光,腦子裡依然是紛繁複雜的一團,讓她思考不得。腳下不自覺地下了一個台階,接著,跌跌撞撞地繼續向下,「靜留……」身後傳來夏樹受傷的聲音,靜留強忍著沒有回頭,沒有回答,她怕,怕自己一開口便是崩潰,再也自制不得……









咚咚咚——耳膜裡充斥著自己下樓的腳步聲,腦中攪做一團的混亂,一個轉彎再一個轉彎又一個轉彎……驀地,一道光晃進眼中,總算止住了靜留的腳步——樓下的路燈已經亮了,原本不甚明亮的光線在此時的靜留看來,卻總覺刺目。



靜留出神地盯著路燈,直到或綠或紅的斑點在眼前隱隱浮現,於是,苦笑出聲——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吧……不,其實,自己成鬼的那一段或許才是真正的狼狽。



低頭看看雙手,暗紅的眸子漸漸黯淡為深沉的悲哀——原來,所有的噩夢,果然就是自己所犯下的錯,這雙手,也是曾經沾滿血紅的……



「原諒我…原諒我,夏樹……我……」



「別再去想了,靜留,讓它過去吧……」



——當那個痛哭失聲的自己請求著身前人的原諒,當那個自己最重視之人微笑著要自己不再去想時,自己真的以為一切都過去,HIME消失,媛星破滅,所謂的祭奠也不復存在——可是,每每從夢中驚醒,每每看著自己的雙手都會從心底湧出那份沉重的負疚時,自己終於明白——她,籐乃靜留,將一生背負著自己所犯下的罪。



「如果是為了重要之人,做什麼事情都可以……嗯,我就是這麼想的。」面對株洲城遙時自己所說的話依然清晰無比,是呵,如果給有再選一次的機會,結果一定還會相同——為了那個自己所重視的人,即使背負罪孽,也是在所不惜。



——呵呵,不自覺地輕笑,這樣的自己,應該算是可怕的吧。既然一切已經平復,似乎應該放手,不該讓夏樹和自己一起陷在那不堪回首的罪惡裡去……



無目的的走著,時間很長,始終想不起,思緒混亂,微妙的蔓延開來,靜留一時有些失措。



「靜留?」熟悉的聲音響起,靜留抬頭,不遠處靛藍色的眸子關切地看著自己——是綾子。



「靜留?怎麼了?」綾子緩緩走近。



「啊,綾子……沒,沒事。就是隨便走走。」



「嗯?時間不早了,我餓了呢。」



「啊,對了,差點忘了綾子,抱歉抱歉,」似乎是恍然的表情浮現,靜留探手挽住綾子的胳膊,「走吧,回家。」







「靜留……」夏樹看著那匆忙遠去的背影,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下,口中的呼喚變為低聲的喃喃自語,「靜留……」



雙臂合抱,心跳依然紊亂,夏樹緊緊握起雙手,直到感覺手掌的刺痛。適才的恐懼依然陣陣襲來,如果自己不能抓住靜留,如果自己看到靜留摔下去了,玖我夏樹,你該如何自處?



重重跌坐在台階上,自己輕笑——玖我夏樹,你這個大笨蛋,笨蛋!為什麼要那麼衝動,為什麼要罔顧靜留的感受?現在,靜留走了,清楚乾脆地表明了態度,以後呢,還要如何去做?



時間過去,光線漸漸微弱至消釋,周圍沉入一片黑暗裡。



驀地,樓道裡的燈卻莫名地亮起,昏黃的燈光佔據樓道不久就宣告隱退。夏樹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姿勢,陷在自己自怨自艾的情緒裡動彈不得……







嗒嗒嗒——踏上樓梯的腳步聲規律地傳來,樓道燈應聲亮起,熟悉的混合著茶香的體香襲上夏樹的神經,她猛地抬頭,眼前赫然是那雙微笑著的紅色眸子——是靜留!



怔住,夏樹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一時失了言語。



溫婉的京都腔打破了沉默,「夏樹果然還在這裡……」



「靜留……靜留,我以為……抱歉,抱歉……」語無倫次的言語,夏樹混亂著不知要說什麼,探出手去,輕輕拉著眼前人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抬頭,探究著靜留的表情——靜留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微笑,夏樹探究著,一時看不出,心下卻是惶惶然的。







看著坐在台階上的夏樹,靜留心中輕輕地歎息著,果然是不出自己所料的。



感覺衣角被輕輕地拉住,靜留低頭,正對上那雙澄綠的眸子。背對著昏黃的燈光,夏樹的臉上是模糊看不清表情的一片昏暗,眸子裡卻是閃著明亮的光——同樣是看不清楚表情的……



靜留心中止不住的疼痛,臉上卻依然淡然地笑著,慢慢彎下腰,探出手去握住了夏樹的手——依舊是一貫的冰冷,卻因為自己的觸碰而輕顫了一下。靜留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試圖傳遞去自己手中的溫暖。緩緩地靠近,靜留在夏樹的身旁輕輕坐下,未握的一隻手輕輕地攏住夏樹的肩膀……



「靜留……我……」身子輕顫,夏樹有些不安地轉頭看著靜留。



「噓——夏樹覺得這樣靜靜坐著不好嗎?」輕柔的京都腔滿含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婉轉地在夏樹耳邊環繞著。



「我……嗯,這樣很好……」夏樹輕輕地說著,緩緩把頭靠向靜留的肩膀,感受著靜留手中傳來的熱度,心下是滿滿的充盈感。







一時無語,昏黃燈光消逝,周圍又是陷入了黑暗。靜的很,甚至相互能聽到輕微的呼吸聲。夏樹的手漸漸有了熱度,悠長規律的呼吸聲讓人感覺她似乎已經睡著。



靜留在黑暗中緩緩地閉上眼睛,卻不是想像中的黑暗,往事中的一幕幕不斷地掠過,如同一場混亂播放的電影,混雜著刺目的血紅。輕輕地歎息一聲,靜留終於還是睜開眼睛。



幾乎是同時的,夏樹的聲音響起,低低地滿含著關切:「靜留?怎麼?」



「嗯?呵呵,我還以為夏樹睡著了,正在煩惱怎麼把你叫醒呢,呵呵……」



「我?我才沒睡,現在還那麼早……」夏樹不安地動動身子,「靜留手不麻嗎?」



「嗯?啊,呵呵,夏樹手麻了?真是抱歉那。」靜留鬆開手,調整了一下坐著的姿勢。



「沒,才沒!」夏樹有些失措的大聲說著,燈光應聲亮起,照出她微微漲紅的臉,「呃……我,我是怕靜留的手麻了,我沒有,沒,剛才那樣很好,很好……」越說越小的聲音,卻是越來越漲紅的臉,夏樹死死地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手。



「夏樹真是個漂亮的人呢。」靜留看著夏樹的精緻面孔,失神地感歎,手慢慢伸出,卻又忽然停住了,「時間不早了,夏樹該回去了吧,不要在這裡坐著了哦。」說著起身,低頭看向夏樹。



「嗯……」夏樹應著,緩緩地站起,「靜留……真的不在意剛才的事情嗎?」低低的不安語氣。



「嗯?剛才要謝謝夏樹把我拉住呢。」



「剛才……哦……」似乎有些失望的語氣,夏樹抬頭迎向那雙紅色眸子,「我該回去了。」



「嗯,時間不早了。走吧……」







看著夜幕中夏樹漸漸模糊的背影,靜留歎息,緩緩轉身,是的,太多事情需要她去一一理清了……













(十)選擇



輕微的開門聲,綾子猛然從沙發上站起,看向門口——是靜留,她回來了——纖細的淺棕色眉毛微微擰著,原本深沉暗紅的眸子閃著暗啞的光,明顯地透著疲憊,或者,還有一些黯淡的情緒在。

靜留看向她,不著痕跡地笑了,開口,是一向溫婉的京都腔:「我回來了。剛才把你丟下,真是抱歉,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辦的。嗯,你吃飯了麼?」

「吃了,我還幫靜留留了一份,你沒吃吧。」

「嗯,謝謝綾子姐,我現在還不餓,有些累了,就先回房了。」緩緩地說著,靜留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綾子張口欲言,卻又猛然止住,掙扎許久,依然無以開口,於是呆滯著,聽到房門關上時那喀嚓一聲輕響,一個清冷的笑容在她臉上緩緩綻開:「呵呵……綾子姐麼?……呵呵……」跌坐在沙發上,她喃喃地低語著:「靜留……你,終於想起來了麼?……」

屋裡很靜,月光痕跡依然,清晰如往常,只是人心,還能平靜如往昔麼?

這一夜,是綾子一年多來第一個晚上沒有去看靜留,或許,這一夜的靜留,也並不希望她的出現吧……



日子如往常一般地過去,上課、下課、茶道部的聚會,一切照常,波瀾不驚。靜留如往常般優雅內斂,夏樹照常忐忑不安。如果沒有那一晚的那聲稱呼,或許綾子真的以為一切如常。不去細數,不知過了多少日子,綾子開始懷疑,那一晚,自己是不是弄錯了……

記憶漸漸模糊,慢慢變得不真實,綾子有些疲憊,也許,自己不該去探究這許多……猛然一瞬,她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伊藤綾子,其實你是知道的對不對?其實你是故意忽略的對不對?其實你看得到靜留眼中那偶爾閃現的隱忍與悲哀對不對?其實你能感覺靜留對那個人的隱隱疏離的,其實你是不願意承認對不對?呆呆的愣著,思緒翻湧,愣著,就這麼愣著,她忽然就笑了,疏疏落落地笑了,笑到眼角發熱,笑到一股子悲哀就那麼地湧了上來——玖我夏樹,你是笨蛋;我伊藤綾子,是笨蛋;靜留,你更是個笨蛋……這一場故事,三個笨蛋,該如何走下去?那個名為綾子的笨蛋,其實不該參與其間的不是嗎?也許,這一場,應該由這個多餘者來結束吧……



初夏的午後,陽光卻是和煦慵懶不驚人的,天空是空前絕後的藍,一種純粹明澈的氣氛顯現。

綾子輕輕地推門,卻仍是吱呀的一聲輕響,屋內人驀地抬頭,看了過來,接著,微微地笑了。綾子習慣地聳聳肩,走向那安靜坐著的人。

周圍瀰散著裊裊的茶香,桌上擺著那熟悉的茶杯,熱氣氤氳。

「靜留這個時間果然是在這裡呢。」

「呵呵,綾子這時候出現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哦。」一如平常的溫婉語氣。

綾子緩緩地在靜留身前坐下,「靜留介不介意給我泡杯茶呢?」

「當然……不介意,呵呵。」椅子發出輕輕地吱嘎聲,靜留站起,轉身去拿茶具。

綾子探出手去,輕輕轉動著桌上的茶杯,看著熱氣被擾亂了原有的上升路子,不規律地蔓延開來,「靜留……打算離開麼?」她低低地問出,手下的動作跟著停住,茶杯與桌面碰撞發出幾不可聞的一聲輕響,於是抬頭,看向靜留。

靜留身子微微一頓,手下也停止了忙碌,卻並沒有轉過身來。

「嗯?綾子是說申請當交換生的事情嗎?呵呵,原來綾子的消息這麼靈童,本來還想今天晚上跟你說的……」

「靜留,看著我跟我說好嗎?」綾子急急地打斷了靜留的話語。

「呵呵,綾子可是出過國的人呢,就不希望我也出去看看嗎?真傷心那……」靜留繼續開始準備茶具,卻並沒有轉身,茶具碰撞發出嘩嘩的聲響,「真奇怪那,我專門給綾子準備的茶杯竟然找不到了……」

「靜留,我知道的,知道你已經記起來了,所以……」越說越小的聲量,終至歸於寂靜……

於是寂靜……於是聽到微風擦著耳邊而過的沙沙聲,於是聽到陽光撞到地面的破碎聲,於是——於是聽到人心中微微的歎息……

靜留轉身,如電影放映的慢動作,暗紅色眸子裡滿是歎息,緩緩地迎向那片靛藍,面上依舊笑著,卻含著些許苦澀,「什麼事都瞞不過綾子呢,呵……」

「靜留,想不想聽一下,所有一切的事情?」

「不,不想聽。」緩慢卻堅定的語氣,靜留繼續著手中的動作,擺放茶具,倒水,一道道工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是呵,所有的事情其實不必說,靜留也能瞭解的。」落寞地說著,「那麼,靜留能瞭解夏樹現在的心情嗎?」

「夏樹……現在,很好。」

「很好,呵呵,很好,聰明如你,真的覺得她現在很好嗎?好吧,她很好,那麼你呢?藤乃靜留,現在很好嗎?」

深深地歎息,靜留終於停下手裡的動作,走向窗口,輕輕倚住了,轉身看向綾子,眼睛裡,是掩蓋不住的悲哀顏色,「綾子,你覺得,我還有資格要求很好麼?你覺得,我呆在夏樹身邊,真的會很好麼?」慢慢低頭,出神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你覺得,這雙手還是可以洗的乾淨的麼?一年前,我幫自己做了選擇,選擇忘記,選擇逃開。現在,我累了,我依然選擇離開。這樣,對所有人,對夏樹,都很好……」

驀地起身,椅子在身後發出吱嘎一聲大響,綾子逼向窗邊的靜留,「很好?對所有人都很好?對你也很好嗎?你覺得真的對夏樹很好嗎?現在的夏樹,和一年前的夏樹有什麼不同,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你覺得她會放棄嗎?……」緊緊抓住眼前人的手腕,綾子低頭,低喃著:「靜留,你一定要逼著我去為玖我夏樹說話麼?你難道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你是在懲罰我這一年多來對你的隱瞞麼?」

伸手輕輕捋著綾子的黑色長髮,靜留依然深深地歎息:「不,綾子,我要謝謝你,真的謝謝。也許,時間在我和她一起消失的那一瞬間停止會是最好的結果。可是,上天偏偏給我和她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這玩笑太大了,讓我透不過氣來,所以我逃開了一次。現在,我想再試一次,試著再次離開,徹底離開。」

「靜留,你真的覺得離開是一件正確的事情嗎?」靛藍色緩緩顯現,保持著與那片暗紅的對視,綾子緩緩地一字字說著。

「正確的嗎?我不知道,或者說,我已經分不清楚……」

「藤乃靜留,是笨蛋,是笨蛋!你逃不掉的,我可以預見,你逃不掉的。」

伸出手去,仔細描繪著眼前人的面容,綾子輕輕地歎息:「靜留,你記不記得,曾經你說過,我是守護你的騎士。現在,我明白了,我只能是騎士而已。我不得不承認,玖我夏樹是我無法戰勝的一個存在,沒有因為所以的繁雜理由,只在於她是你的王子,公主心中所想所念所繫的只有王子而已。而對於此,我只能棄械投降沒有退路。但是,我很榮幸,我的公主殿下……」綾子慢慢地湊近,側臉將唇靜靜地覆在眼前人的頰邊——靜留聞到綾子發間特有的清香,頰上那溫暖的觸感一閃而過,接著,額頭被綾子輕輕地抵住了,「我很榮幸,我的公主……」她喃喃重複著,語氣黯然。

靜留伸手輕輕環住綾子的肩膀,不發一語,於是,靜謐氣氛顯現……

樓下傳來熟悉的機車馬達的轟響聲,靜留驀地側頭,果然看到那個遠去的背影——是夏樹……

耳邊是綾子的輕歎聲,「靜留,夏樹她……」

苦笑蔓延,靜留跟著輕輕地歎息:「綾子,也許,這是一件好事……」纖細的眉毛卻不自覺地皺起來,「夏樹……什麼時候又開始騎機車了……」

綾子側頭看著靜留,微微地搖搖頭:「靜留,你是放不下夏樹的,所以,你逃不掉的。答應我,別勉強自己,好嗎?」說完,她轉身,再也沒有停頓,門輕輕地打開又阖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別勉強自己嗎?……」溫婉的低喃持續……





(十一)童話



開門,進屋,綾子並沒有回來過的跡象。屋裡安靜非常,靜留將自己陷在沙發裡,疲倦隨即將她淹沒至頂,掙扎不得。



門鈴急促地響起,她勉強讓自己起身,開門,猛然撲入懷中的,卻是跌跌撞撞的醉意。



「夏樹,你喝酒了。」靜留微微地皺眉,努力扶住那幾乎癱在自己身上的人。



「呵呵,呵呵,我,是,是我喝酒了,還,喝了不少,呵呵……」口齒不清的低沉聲音悶悶地傳來,夏樹將頭伏在靜留身前不肯抬起。



靜留輕歎一口氣,努力地將那個沉重的身子拖向房內,卻猛然間被一股大力擁地急急地後退了幾步,背部重重地靠在牆壁,被撞得生疼。



夏樹死死地抵住靜留,抬起頭來,澄綠的眸子裡閃著細碎的光彩,「靜留,我喜歡你!」大聲地宣告著,酒氣瀰散,在四周蒸騰開來……「靜留,我喜歡你,靜留,我喜歡……」夏樹一遍遍說著,不可抑制,聲量漸漸增大,不容置疑地襲擊著靜留的神經。



靜留伸出未被壓住的右臂,扶住了夏樹那激動到顫抖的肩膀,輕聲說著:「好了,好了,夏樹,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反覆地說著,努力地安撫眼前人的情緒。



終於,許是累了,夏樹轉為喃喃的低語:「我喜歡你,靜留,你都知道的,你都知道的……為什麼?……可是……」語音漸至不可聞,靜留感到抵住自己的力道慢慢地卸了去,她緩緩抽出被按壓住的左臂,輕輕環住了眼前的人,心下是暗暗地歎息著,語氣卻無比輕柔安撫人心:「夏樹累了,我們去休息,好嗎?……」



「不好,不好,我很不好!」夏樹驀地抬頭,不由分說地打斷靜留的話語,不由分說地將溫熱的吻覆上靜留的唇,酒氣在靜留的口中蔓延,苦苦澀澀的味道讓她有了些許的旋暈。



夏樹的手指,順著她的頸項緩緩向下遊走,冰涼的觸感讓靜留頓然清醒,她努力地掙開來,努力地將兩人分開一段距離,「夏樹,你醉了,不要這樣……」



沒有反抗地被推開,夏樹頹然地低頭又抬頭,面孔蒼白而透明,澄綠色的眸子虛弱地睜大著,細碎的光彩突然就黯淡了下去。忽然,她又輕輕地笑了,语气哽咽:「我喝醉了,呵呵,靜留,為什麼?我都看到了的,都看到了的……」聲音卻在半路低了下去,終至歸於平靜。然後,鬆手,轉身,再也不發一語,逕直向門外奔去……



靜留探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張嘴,又忽然失聲——突然,如同憶起了什麼,跟著衝出門去。



靜留擋在夏樹的機車前,緊緊地抓住機車的扶手,一向溫婉的語氣裡透出不容置疑的堅定:「夏樹,不能騎機車,你醉了。」



緊緊咬著嘴唇,夏樹倔強地不發一語,與她對視著。許久,時間凝固成雕像。終於,靜留輕輕歎了口氣,「夏樹,回去休息,好嗎?」



依舊是沒有開口,夏樹毫無徵兆地鬆手,轉身,一步步遠去……機車倒地,與地面碰撞發出轟然一陣聲響。扶手在靜留手中滑過一道疼痛的痕跡,漸次擴大,倏然攀升至頭部,於是頭痛欲裂。



——頭痛欲裂。



「夏樹,你要我怎麼辦?怎麼辦?……」喃喃低語著,唇角挑起,莫名地苦笑著,腦中如被大棒擊中後的昏沉,靜留再次把自己拋入沙發內,沉沉地睡去了……







輕微的鑰匙轉動聲,靜留猛地驚醒,綾子?轉頭看向門口——卻是夏樹。



依舊是蒼白得略嫌透明的面孔,卻有了微微地暖意,一向低沉的聲音此時卻帶上了淡淡的溫柔味道:「靜留,我回來了……」



靜留怔怔地看著,如同在心中失手打翻了一個水杯,有大塊大塊的潮濕無可抑制地蔓延開來——她果然是逃不掉了的。



其實她一直都清楚的,一直都明白的。





緩緩地走近,夏樹的手臂溫柔地環過來,下巴輕輕抵在靜留的肩上,溫暖的鼻息在她耳邊環繞,「靜留,我都知道了。我很高興,你已經記起來了。不管怎麼樣,不管以前還是以後的事情,讓我和你一起承擔,好嗎?」



果然是要投降的,靜留心中無奈地歎息,幸福滿滿地包圍過來,只能微笑,眼角彎出好看的弧度——「嗯。」





……………………………………………………………………………



山風從崖底強勁地吹來,有著一絲凜冽的味道。



靜留看看身下那無止境地綠色,轉頭看向那抹熟悉透著倔強率直的澄綠色,淡淡地笑了:「夏樹真的決定了?」



「嗯!當然!」語氣是毫不遲疑的。



「那就按照夏樹的意思吧。」



於是縱身,決絕地一躍。



風聲轉為刺耳的轟鳴,眼前種種飛速的上升而去,似乎已沒了喘息的機會。靜留緊緊環住了懷中的人:「夏樹,我愛你,我的王子。」



忽然寂靜, 一切沉入黑暗——







「靜留,靜留……」急切的呼喚聲遙遠地傳來,逐漸清晰。靜留緩緩地睜開眼,就見那個熟悉的人一臉憂心忡忡地喊著她的名字。她虛弱地笑笑,以示自己已經恢復,只是,腦子裡還有些昏昏沉沉。



「靜留醒了就好了。蹦極的時候你昏過去了,說是大腦充血導致的暫時性昏迷。抱歉啊,我不該拉你一起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要是靜留有什麼事情,我……」



「呵呵,好了,我已經沒事了。」靜留微笑著打斷了眼前人的喋喋不休,「再說,我也希望和夏樹一起體驗一下。」



「嗯。」夏樹點頭,沉默了一下,忽然一陣紅暈倏地襲上她精緻的面孔,眼神慌亂地轉了幾下,終於,還是與靜留對視上了,一向低沉的聲音試探著呼喚著:「靜留……」



「嗯?夏樹有話要說?」靜留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人臉上掩飾不住地羞澀神情。



「嗯……靜留,我也愛你。」驀然俯身,夏樹輕輕地在靜留耳邊重複著:「靜留,我愛你。」





於是都笑了,愛意呈現,漫山過海地將人淹沒,不必掙扎,也不想掙扎,人煙浩淼,一轉身,一眨眼,不要錯過。



於是最後,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這個童話,這個結局,我們一向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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