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 ) 決 意



——上篇





低低啞啞的笑聲微微帶著氣音,如同撞碎了的一大片玻璃,滿滿地撒了一地,輕輕巧巧地漫延開來。夏樹驀的感覺呼吸壓迫,一陣狂喜漫過,她轉身向那笑聲的來處奔去。



果然,是了!又看到那雙她無比熟悉的紅色眸子,淺棕色的眉毛舒展著,滿含笑意的京都腔依舊是溫柔婉轉的——「NATSUKI……」夏樹在眼前人的身前一步站定了,沒錯了,是靜留呵……靜留……,她微微抬頭看著眼前的人,有著些許眩暈,腦子裡轟然地響著,要說的話全然停滯在喉間。「SHIZURU……」簡簡單單地幾個字吐出時卻像是費勁了全身的力氣,然後,言語不能……



紅色的眸子對上了夏樹那混亂急切的目光,依舊是笑意滿溢著,輕輕地回應:「NATSUKI……」看著那清晰溫文的臉龐,夏樹怯怯地伸出手,卻不敢真的伸手去觸碰,「SHIZURU,」,看著自己的手,她低喃著「我知道的,這只是夢,是夢而已,只要我一伸手觸碰,你就會消失掉……」忽然,嘴角溢出一陣輕笑,夏樹依舊對上那深邃的紅色眸子:「呵呵,只要我不動,你就不會消失對嗎?那我就站在這裡看著,只要看著就好了的。」手指輕輕描绘著面前人清晰無比的臉龐輪廓,夏樹滿足地歎了口氣。



「NATSUKI……」不變的溫柔語氣,不變的滿含笑意的眼神,甚至,也是不變的呼喚,沒有多餘的詞語,只是重複著「NATSUKI……」「NATSUKI……」澄淨碧綠的眼睛慢慢地沉成一片靜綠,四周是不變的黑,夏樹確定了自己的那個認識——這只是個夢,不過,還能夢到靜留,她好高興。只是,為什麼聲音卻像越走越遠?為什麼眼前清晰的臉龐在漸漸變得模糊?夏樹驚恐地跨前一步,探手去抓,卻發現那熟悉的人已經漸行漸遠,再也夠不到……



睜開眼睛,窗簾緊緊地閉著,四周是不確定的黑,安靜異常,夏樹只聽到耳朵裡在靜到極處時的嗡嗡聲,以及,自己有些紊亂的心跳聲。 她長長歎口氣,緩緩地重新閉上眼睛,陷入比周圍更深的黑暗裡,心裡卻湧上更深的一層悲哀:「靜留,難道現在即使在夢裡我不去觸碰,你也要毫不猶豫地消失嗎?」僅僅是悲哀,卻原來只剩悲哀,夏樹現在甚至沒有了哭的衝動了。她睜開眼看看四周,即使光線昏暗,她也知道周圍是空空如也。是啊,這裡並不是她的公寓,它的主人是那個擁有紅色雙眸身上有著淡淡茶香的人,只是,它的主人還記得這裡的存在麼?



夏樹在腦子裡努力地反覆篩選過濾,卻無論如何不能確切地回憶起自己到底怎麼來到了這裡,到底睡了幾天。自從恍惚地從京都女子大學的門口走開,她一直頻頻地丟失了自己,腦子裡反覆播放的是靜留那毫不在意的轉身,甚至在轉身時都沒有投給自己一絲注意。恍恍惚惚的走著,腳步深深淺淺——此時的夏樹想起來,不禁要慶幸自己還有足夠的神智回到這裡。慢慢舒展了一下躺到酸痛的身子,夏樹起身拉開一些窗簾,強烈的陽光射進來,一下子就晃花了她的眼。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或黃或藍或紅的斑點,夏樹伸手去抓,理所當然的失敗。不斷地失敗,不斷地探手,她忽然無力,努力按著窗台才沒讓自己倒下去。



無意識地在房裡反覆走著,空空如也的房間走起來顯的無限大。夏樹低頭數著自己的腳步,從這面牆到那面牆要20步,從這個牆角到那個牆角要30步,從那面牆到對面要15步……這個房間她來過數不清的次數,卻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精確地走過。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夏樹終於累了,再也支持不住,倚著一個牆角坐下,腦袋裡卻轟然響起那溫柔婉轉的聲音:「夏樹知道牆會跟牆說什麼悄悄話嗎?」

「呵呵,就知道夏樹猜不到,猜不到可是要罰的哦。」「好了,好了,我來告訴夏樹,牆跟牆說的悄悄話就是:在拐角處見哦。」



心中的所謂堅強終於轟然倒塌,夏樹轉身撫著牆角,心中默念:「靜留,靜留,我在這拐角處了,你呢?你呢?……」在靜留莫明消失的那半年,自己心心唸唸的不過是要知道靜留的下落,不過是要知道靜留消失無蹤的所有原因,一直讓自己單純以這些為目標努力著,卻從來沒有真真正正明明白白地探察自己的心情。現在,目標完成,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了靜留丟棄了與自己有關的所有記憶,她卻忽然恍惚了……



一直以來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一直說著自己即使不明白也可以努力地回應靜留那強烈的感情,一直以為自己只要回應了就夠了,一直說著自己恐懼戀愛自己並沒有對任何人有過渴求。可是,此時此刻 ,手指緊緊摳住冰冷的牆面,夏樹忽然發現自己是如此渴求那曾經為自己陷入瘋狂的人,如此渴求那份自己曾經恐懼的強烈感情。而對於靜留對自己表現的陌生,她是如此慌亂,如此的心痛如絞。



回想起自己曾經對靜留的觸碰表現的恐懼,還有自己曾經對靜留說過的話:「…果然我還是沒能懷有你所期待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感覺到自己的殘忍與無知;回想起自己曾經天真的以為不瞭解就在不瞭解的狀態下努力回應就夠了,她感到深深的悲哀。如果不瞭解為什麼不努力去瞭解呢?不瞭解為什麼不去好好考慮努力思考呢,或許,當時HIME的命運讓她沒有時間去考慮,可是當所有的一切都結束,為什麼她還不能好好思考呢?為什麼從來沒在靜留的立場來想一想發生的所有?為什麼天真的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



「玖我夏樹,你太自私了!」——綾子的指責轟然響起,如同一聲響雷在夏樹的心裡炸開來,讓她無處躲避。「玖我夏樹,你太自私了!」不可抑制地喃喃念著,一遍遍不停念著如同念著一個擺脫不了的魔咒,一直念至大喊出聲,她,玖我夏樹,必須承認自己的自私,必須明白自己的逃避,必須認清自己的感情,必須瞭解自己此時的所要所求以及所應做。



半年來一直沒有去想,或者說避免去想的所有問題如同洪水般一下子湧進了夏樹的思維,她努力地整理著努力地尋找著,在漸漸逼近將她湮沒入黑暗無邊的水底,她努力尋找著那片堤岸。終於,在掙扎與尋找之間,她看到了那漸漸顯露的岸邊;終於,她明白曾經自己所謂的堅強是因為身後一直有著那雙紅色雙眸的注視。自己一直以來的不在乎是因為她知道無論她何時回頭何時伸手,她都能看到那個熟悉的人,伸出的手也總是能夠被及時地堅定地握住;終於,她找到了那個一直以來被自己在心裡所屏蔽的答案:她,玖我夏樹是喜歡藤乃靜留的,不,應該說她是渴望著藤乃靜留的,對,她愛著藤乃靜留!



淡淡的苦笑,夏樹無力的搖頭,此時找到了答案了又如何?靜留已經先放了手,她這個一直遲疑著躲避著不肯伸出手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去打破靜留已有的平靜?「現在靜留逃出了以前,你想怎麼樣?把她拉回到曾經的黑暗裡去?告訴你,我不允許!」——綾子的話反反覆覆地迴響,夏樹卻無力去反駁。為自己後知後覺的遲鈍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說得過去的理由。



她就一直那麼倚牆坐著,良久,心中的各種想法執拗地交戰著。太陽漸漸地斜了,陽光終於固執地透過窗簾拉開的那小小縫隙投在了夏樹的身上、臉上,依旧有些强烈的光线閃的夏樹不禁瞇起了眼睛。看著這束小小的陽光,一個念頭如小小火苗燃燒,不肯熄滅,逐漸引起了心裡一点頑固的熱度——把靜留拉入曾經的黑暗,這是她自己也不允許的。那麼,自己可以帶著光明去找靜留。靜留放了手,那麼,這次,換自己伸出手去等待靜留。曾經的記憶既然是痛苦,痛苦到靜留不得不放棄,那麼自己何必一定要她憶起這痛苦,沒有了從前卻還有以後,以後的日子,她一定堅定地伸出手去,靜候那個曾經同樣如此等待過的人伸出手來!



伸出手去,感受那束小小陽光的熱度,夏樹的心裡,下了到現在為止最最重要的決意。





——下篇





夏暮秋初,空氣裡已經微有涼意,不大的花圃裡卻熱熱鬧鬧地爆滿了盛開著的雛菊,小小白色的花兒生氣盎然地緊簇著,讓人似乎都能聽到它們生長的聲音。



夏樹盤手倚著一顆大樹,看著對面那蹲著整理花圃的人。正午的陽光還是猛烈的很,透過濃密的樹葉稀稀落落的灑在樹蔭下。



「真的決定要這樣做嗎?」說話人並沒有轉過他那標誌性的爆炸頭,依舊低頭擺弄著花圃裡的花。



「我並不是來徵求你的意見的,只是想瞭解一下具體應該怎麼做!」不耐煩地接上迫水的話,夏樹抬手拂開額前一綹不聽話的頭髮,堅定的眼神裡透著滿滿的志在必得。



「以二年級的身份參加升學考試嗎?這在風華並沒有先例的呢。」



「不用囉嗦了,這些我都知道,否則你認為我為什麼來找你?」



「嗯,呵呵,那你說,既然沒有先例我又如何知道該怎麼做呢?再說以你現在的成績……」貌似無可奈何地搖搖他的大腦袋,依舊沒有回頭。接著,自顧自地低低嘟囔著 「這雛菊,好好料理的話可以開到明年呢。」



「你……」眉毛倏的捲成一團,澄靜的眸子瞬間轉為暗綠色,「我自己會想辦法!」丟下這句話,夏樹轉身便要離開。



「玖我同學,」身後傳來迫水的聲音「這樣做是因為藤乃同學嗎?」



腳步猛然停住,微微咬了下嘴唇,夏樹轉過身看住了已經站起身的迫水,沉聲應著:「是!」



「是嗎?知道藤乃同學的下落了?」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嗯,這種事情,如果直接去拜託理事長會比較好。」



「哦,知道了,我這就去。」



「等等,玖我同學。」迫水慢慢地走上前來,遞上一朵小小的雛菊,「雛菊的花是可以用來占卜的哦,祝君一切順利。」



夏樹低頭看看那白色的小花,灑金色的花心猶如太陽的眼睛,她輕輕地笑了,小心地接過花來,「我不會去占卜,以後的事情我會努力去做,我所想要的我會努力去取得。不過,還是要說聲,謝謝,迫水老師。」瀟灑地轉身,靛藍色的漂亮長髮飛揚起來,在陽光照射下閃耀著不一樣的光彩。



「迫水老師嗎?呵呵,夏樹同學第一次這麼有禮貌呢。」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迫水微笑著自語。











「為什麼駁回我的申請?!」看著二三遞回的申請書,夏樹有些失控地喊出聲。



「玖我同學,這在風華是沒有先例的。當然,這並不是主要的原因,而是以你以往的成績,我認為批准這個申請並不恰當。請見諒!」低低柔柔語氣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夏樹驀的站起身,手重重地按在面前的桌上,澄綠的眸子定定地看住了坐在眼前的人,「可是,我有很重要的原因才決定這樣做的,我希望理事長能重新考慮一下!」



捋了捋齊耳的粉色長髮,二三輕輕歎了口氣,依舊語氣輕柔:「非常重要的原因嗎?可是,玖我同學你卻堅持不肯透露是什麼原因。如果我貿然批准了這個申請,對風華的其他同學並不公平。真白小姐把風華拜託給我,我決定要負起這個責任,所以,請你體諒我的苦衷。」



「需要說出理由嗎?」夏樹閉上雙眼,慢慢握緊了手,沉默了……



一時間,時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清晰可聞。終於,夏樹低低的聲音打破了靜謐:「理事長,如果,如果這樣做你可以再見到真白理事長,你會不會去做?」



「喀啦」一聲輕響,二三扶著茶杯的手微微的一抖,一直保持的微笑似乎有些僵住:「這樣的嗎?……」眼中快速地閃過一絲悲傷,沉默了幾秒,她拿起桌上的申請書:「我明白了,玖我同學,風華學院會推薦你參加這次的升學考試。剩下的,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一陣風從窗口悄悄地吹入,桌上的花輕輕隨風搖擺著,葉子輕輕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二三抬頭看看眼前的藍發少女,淡淡的微笑又重新在嘴角處緩緩綻開了……



「嗯,謝謝,理事長。」走到門口時夏樹停住,轉身,看著安靜坐著的二三,她微微地低頭:「還有,很抱歉……」











再次來到了京都女子大學的門口,抬頭看著高挺的大門,夏樹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長噓一口氣,夏樹舉步欲行。「玖我夏樹」熟悉的聲音響起,夏樹轉身,宛若時光回溯般的,黑髮少女盤手站在自己的不遠處,依舊冷淡的拒人千里之外。



夏樹忽然輕輕地笑了,她發現如今的自己已經能坦然面對黑髮少女那冷淡質疑的目光了。相隔十多步的距離,夏樹不用抬頭便能直視那雙靛藍色的眸子,雖然看不清那眸子裡細微的變化,夏樹依然清楚地知道那眸子裡因為自己的微笑所閃現的微微詫異。一絲得勝的情緒順利地湧上心頭,夏樹的笑意更深了,「伊藤學姐,好久不見了,嗯,我回來了。」



「玖我夏樹,我想我應該說過,如果你想把她再拉入黑暗裡,我不允許!無論用什麼手段阻止!」



「那種事情,我也不會允許,但是,這次,我不會再那麼輕易地放手,這是我清楚明白的知道的。」一字一句的沉聲說完,夏樹轉身,終於踏入了那個靜留所在的地方——京都女子大學。



今年的春天遲遲未到,所謂的春風裡還有著一些凜冽的味道,只是現在的夏樹心中,那股熱度卻漸漸地擴大——靜留所丟棄的,她不會強迫她記起,可是靜留所曾失去的以及自己曾經遲遲不肯給的,她會加倍的給出,以後的日子,她會是堅定伸出手的那個……







看著公告欄上醒目的「茶道部副部長:藤乃靜留」幾個字,夏樹猛然間在心中有了一個想法——加入茶道部,就可以看到靜留了,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待在靜留的身邊——這個想法讓她雀躍不已,不自覺得笑出聲來,「呵呵,就這麼辦。」低語著擠出圍繞在公告欄處的人群,夏樹在腦中盤算著接下來的步驟。



進茶道部嗎?夏樹沉吟著,想起以前偷偷嘗過的靜留泡的那讓她無法忍受的苦澀的茶,心裡卻隱隱地有些懷念的情緒。如果,如果靜留現在能泡茶給自己,該是多麼開心的事情。「該死,我在想什麼!」她用力地甩頭,把冒出的一大堆想法強行地拋開了。



茶道,茶道……應該去圖書館查些資料吧,心裡想著,腳下已經自動自覺地往圖書館的方向行去。



許是週末的緣故,圖書館裡的人並不多,閱讀室裡稀稀落落地散坐著幾個埋頭看書的人。夏樹找了本茶道相關的書,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了,開始了幾乎可以稱之為背誦的閱讀。



不知過了多久,夏樹抬起酸澀的眼睛,舉手揉著發漲的太陽穴,好累啊……



隨著閱讀室門輕微的開啟聲,夏樹手裡的動作驀地停止了,甚至,思想也隨之凝固住了,是靜留……靜留!



門開處,是她所熟悉的棕髮紅眸,是她來到這裡的目的所在,是那個她心心唸唸的人——依然是夏樹記憶中從容不迫的優雅,視線所及,那個她在自己的對面緩緩坐下了。只是,那曾經溫柔的時刻都追隨著自己的視線,沒有一絲在自己的身上停留過。那溫柔的眼神,她再也找不到了。



半年前的那次見面是這樣,半年後,在靜留眼裡她依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微微的鈍痛慢慢瀰散開來,漸漸在心裡化成一陣陣凌厲的抽痛。夏樹緊緊用手按住胸口,被突如其來的疼痛打擊的彎下腰來,幾乎趴在了桌上



緊貼著桌面,夏樹以近乎卑微的姿勢出神地看著眼前的人——如果是在以前,她大概會惡狠狠地搬起她的臉讓她正視自己吧,大概嘴裡還少不了大喊著「該死的,該死!」只是,以前的自己心裡還會如此疼痛嗎?——這一剎那,她終於清晰無比的明白:正因為自己的渴望,正因為自己真正的心意所在,讓她根本無法忍受靜留的視而不見……



靜留戴起了眼鏡呢,印象中很少看到她戴眼鏡,或者說,自己很少去注意靜留日常的樣子,那時的自己,心心唸唸的唯有報仇二字而已。深棕色纖細的鏡框,給那張精緻優雅的臉龐憑添了濃濃的書卷氣。鏡框稍稍垂下,讓人能清楚地看到那微捲上翹的淡棕色睫毛,眉心輕輕地皺著,卻是一臉的專注。忽然,她抬手扶了扶鏡框,頭微微地抬起。一股驚喜漫過夏樹的心間——靜留,抬起頭,抬頭你就能看到我呀……只是,眼前的人視線卻是一直停留在書上,一絲一毫沒有離開過。



靜留的眼神一直在自己無法觸及的地方——驚喜過後失望的打擊讓她頹然地倒在桌上,心中的冰冷無休止地擴大,傳遞到身體的每一處脈絡,漸漸漫延到指尖。看著靜留輕輕壓在書上的手,夏樹忽然覺得那手指一定很溫暖。她慢慢握拳,又慢慢地放開,無聲地重複著,卻是不能去牽那近在咫尺的溫暖。只差那麼一點點的距離,卻遙遠的猶如相隔幾萬光年。



好冷,這裡好冷。夏樹霍的起身,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響亮的嘎嘎聲,打破了閱覽室的安靜。只是即使這樣,眼前的人依舊沒有抬頭——夏樹最後看了一眼那個人,終於跌跌撞撞的逃開了。



走在長長的走廊裡,夏樹的眼前倏的模糊——真該死,看來那半年的學習讓自己的視力下降不少呢,看東西都模糊了。懊惱地用力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卻是更為模糊,只輕輕地眨眨眼睛,一滴水珠驀的滑到嘴邊,鹹鹹的帶著些苦澀——她哭了,原來她是哭了,好討厭……



快步走到門口,卻發現外面已下起了雨。夏樹站在圖書館那窄窄的房簷下,沉默看著外面迅疾的雨滴。雨隨風勢,不留情地打在夏樹的身上,臉上的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起,流到嘴裡卻是更加苦澀的味道。



天色漸漸低沉,四周慢慢地沉入了黑暗,夏樹咬住嘴唇一動不動地站著,身上已經濕透了,心裡似乎也憑空長出一層沉重的潮濕,悶地她透不過氣來。還在哭嗎?她不知道,思想凝固,眼睛依然是模糊,臉上依然潮濕,只是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胃部擰成一團的抽痛,让夏樹支持不住地蹲下身,身體裡一片冰冷,即使緊緊縮成一團,依然是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碩大的雨點辟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水花四濺。隱忍半年的淚水終於傾瀉而出,夏樹止不住的抽泣出聲……



雨依舊下著,良久,夏樹站起身,投入那片雨幕中。急速地走著,雙臂合抱依然只擁抱到一片冰冷的潮濕,不過發洩過後卻是意外的輕鬆。



漸漸遠離了圖書館,她一直沒有回頭,她不知道的是,那個她一直追尋一直想抓住的溫柔眼神卻在注視著她的離開。







……………………………………………………………………………





手指微微的刺痛喚回了夏樹有些恍惚的思想,花園裡依旧安靜,依然是看不到人。她低頭看看自己被花刺刺到的手指,一顆小小的血珠完整的呈現,輕輕地握起手,在手心裡劃出一條模糊的痕跡……







( 8 ) 表白





陽光努力透過濃密的樹葉灑在學校的人行路上,時間已不早,光線已經不太猛烈,樹葉的影子在路面上也漸顯模糊,不甚分明地擠在了一起,似乎已經連成了一片,呈現出不很確定的灰黑色陰影。



靜留慢慢地走著,轉彎時眼角的餘光所及,不出所料地捕捉到那抹漂亮的靛藍色。呵呵,不自覺地嘴角上翹,微笑著,心裡默念那抹藍色的主人的名字——玖我夏樹。有些特別的人那,已經第幾次發覺她的尾隨了?如果說一次兩次是巧合,那麼這種巧合的發生也似乎頻繁了一些,靜留笑著微微搖頭,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慣例了吧,如同她每週末的這個時間去圖書館。



只是,有些奇怪的,當她發覺這個事實的時候,卻並沒有任何不悅,這並不是她一向的處事風格呵……自從在花園的那次交談,靜留發覺自己甚至有進一步瞭解這個人的願望,很奇怪呀,自己真的並不是那麼熱衷與人相處的人呢。也許,這個孩子身上有什麼特別?只是現在的自己還搞不太明白。



靜留稍稍放慢了腳步,她的心中,隱隱地希望後面的人能夠追上來。然後呢?心裡默默地想著,當然是看她有什麼話要說嘍。



可是依舊遵循慣例似的,身後的人也默契地放慢了腳步。靜留微微歎了口氣,真是個傻的可愛那,相隔這樣的距離任誰都能知道你在跟著。罷了,你不走上來,那就由我過去好了。



毫無預警的轉身,靜留看定身後的人,慢慢地走過去,慵懶的笑容展開:「哎呀,是夏樹,好巧呢。」



「啊,呃,嗯,靜留學姐,好巧……」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搞的手足無措,夏樹白皙的臉上倏的飛起一陣紅暈,身子猛地停住,收力過猛甚至踉蹌了一下,後退了一步才算站定。



「呀,夏樹要小心別摔倒哦。」滿意地看著預料中夏樹驚惶失措的表現,靜留的心裡升起了一絲小小的快樂,我還真是壞心那,暗自想著,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夏樹這是打算去哪裡呀?」



「呃,是,去圖書館……」臉上的紅暈更勝了,澄綠的眸子慌亂地轉向地面,腳下無意識地踢著路面。



「呵呵,圖書館呀。」靜留扭頭看看不遠處樹木掩映的建築,笑意更深了,「哎呀,真是不巧呢,我本來要去的,現在忽然想起來要去買點晚飯的材料。真是的,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真遺憾不能一起去呢。」



「啊,這樣啊……」微微落寞的眼神並沒有逃過靜留的眼睛,她饒有興致地看住眼前的人,仔細觀察著她的一切。



「嗯……呃,那靜留學姐,我,我先走了。」慌慌張張的語氣,在不甚分明的光線下,臉上的紅暈依舊鮮艷。夏樹快速地說完,低頭欲行。



靜留微微側身,給慌張的人讓出了前行的路。在擦身而過的剎那,驀的,垂在身旁的手被輕輕的觸碰到了,夏樹的手好冷呢,靜留驚訝於那冰冷的觸感,卻忽然被夏樹受驚般的叫聲給拉了回來——「啊,對不起,對不起,靜留學姐!」



一迭聲的對不起讓靜留微微的皺眉,「夏樹,我還沒有可怕到如此地步吧,只不過不小心碰一下,用得著那麼鄭重的道歉嗎?」溫婉的京都腔裡包含些許責怪的語氣。



「啊,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對不起……」夏樹著急地解釋著,在碰觸到那雙紅色眸子裡責怪的眼神時,猛然間收口,雙手不自覺地攪在一起,不知所措地筆直站著。



一時間,沒人再說話,就那麼靠近站著,場面一時僵住,只是兩人之間那細微的距離卻顯出一種模糊的曖昧……



「咕咕咕咕」不合時宜的細小聲音打破了僵局,因為周圍的安靜,原本細微的聲音如今卻顯得格外突兀。「噗哧」靜留笑了,眼神瞟向那聲音的來處——夏樹咕咕作響的肚子。



「啊……」夏樹低喊一聲,臉上原本已經有些褪去的紅暈順利且迅速地收復失地。



「呵呵呵呵……」靜留終於還是忍不住輕笑起來,「夏樹這時候不應該去圖書館,我看去吃飯比較好哦。」故意有些拉長的聲調,眨眨眼睛,笑意滿滿的紅色眸子看定了眼前人通紅的臉。



「嗯,嗯,我去吃飯……」以幾乎聽聞不到的細小聲音喃喃說著,夏樹抽身便要離開。



「夏樹,要是你能堅持一下,和我一起去買東西吧,去我家吃飯,你覺得如何?」



舉起的腳步硬生生停住,夏樹條件反射似的回頭,臉上的表情混雜著驚喜與不自信:「靜留學姐,你是說要我去你家吃飯嗎?是嗎?!」



「呵呵,我覺得我的表達沒有問題呀」溫柔的笑了笑,靜留輕輕拍拍夏樹的肩膀,「走吧,夏樹。」



「啊,好!」用力地點頭,夏樹急走幾步趕上靜留,並排走向去超市的路上……



時間已不早,太陽漸漸失去了強烈的光彩,轉為厚重的濃金色,微暗的光線裡人的身影模糊,卻仍能看出那是並排走著的兩個身影……











看著超市裡來回簇動的人頭,靜留在心裡歎了口氣,雖然已經想到這個時間會有不少的人,可是看這情況似乎比自己想的還要誇張。以往總是從圖書館出來以後才來,就是為了避開這個高峰期。不過,既然來了,也沒辦法了。何況……靜留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夏樹,一絲笑意又蔓延開來,這孩子肚子裡正打鼓呢。「呵呵呵呵——」想到這裡,靜留輕笑出聲,只是身旁的人,依然有些微微緊繃著身子,眼睛定定地看著前面,似乎並沒有聽到。



「呀,是藤乃學姐耶!」隨著幾聲驚訝的低喊,幾個人圍了過來,臉上洋溢的是滿滿的興奮。



「真巧呀,藤乃學姐是來買東西的?」



「哎,你這不是廢話嘛,藤乃學姐來這裡不買東西還幹什麼?」



「是呀是呀,不過很少能看到藤乃學姐呢……」



「藤乃學姐要買什麼?需要我們幫忙嗎?」



——嘰嘰喳喳的聲音轟地在耳邊炸開,靜留凝神看了一下,也許見過,卻是不太認識,記憶中是面目模糊的幾張臉,應該是新生吧。她側頭看看身旁的夏樹,似乎是有些生氣了,微微咬著嘴唇,眉毛緊緊地皺著,原本漂亮的澄綠眸子如今似乎有些陰影暗藏。呵呵,靜留在心中輕笑著,真是的,什麼樣的心情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呀,讓人不用猜都能看出來。



耳邊的聒噪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靜留打點精神,臉上溢出一個招牌式慵懶的笑:「哎呀,原來大家都在這個時間來這裡買東西的。呵呵,我只是簡單買些小東西,不用大家費心幫忙了。再說,夏樹同學自告奮勇陪我來買了,所以大家都去忙自己的吧。」扭頭,暗紅的眸子盯著夏樹那微微氣惱的臉,靜留伸手拉了拉夏樹的手臂,「是吧,夏樹?」



猝不及防地被靜留拉了一下,夏樹幾乎是踉蹌了一下才穩住了身子,衝口而出地回答:「啊,嗯,當然!」



「啊。這樣呀……那…藤乃學姐,我們先去買東西了…」明顯有些許失望地語氣,圍著的幾個人總算是走開了。



「噗哧」靜留終於還是忍不住地笑了,「夏樹剛才還真嚇了我一跳,萬一你真的摔倒了,我可真是做錯事了呢。」



「啊,沒,不是的,不怪靜留…靜留學姐,是我自己沒注意……」雙手用力地揮舞著,夏樹慌亂地解釋。



看著夏樹挺直的鼻樑上驀地滲出的細密汗珠,靜留又一次展開了大大的笑顏:「夏樹呀,還真是可愛透了……」



超市裡人來往復,原本還算寬敞的通道此時卻顯得無比擁擠,靜留推著購物車慢慢前行著,不時依然會有一個兩個或認識或不認識的模糊面孔興奮地上前來攀談。



靜留扭頭看看身旁的夏樹,她被人群擠的跌跌撞撞,仍然堅持著一手扶著購物車的把手,一邊努力調整著與自己的步伐。突然地,靜留感覺到一種說不明的情緒,不是感動、不是憐惜、也不是任何一種她現在可以清楚表達出來的感情。她驀地停了下來,轉身,盯住了那片澄綠。



兩個人都愣住,夏樹的眼中,有著微微地詫異。靜留看著她,忽然找不到了自己剛剛要說出的話,或許,她剛才也根本就不知道想說什麼——



她緩緩伸出手去,覆住了夏樹那扶著購物車的手。



夏樹的手很涼,一如剛才在路邊不經意的觸碰。在握住的那個瞬間,她的手明顯地震動了一下,她抬頭,精緻的臉龐上有著侷促、不安與驚喜,漂亮的澄綠眸子裡閃著按捺不下的奇異的光。



靜留輕輕地笑了,「走吧,夏樹——」



走出超市時,外面已經全黑下來。天很晴,平整得如同一匹墨藍色的黑色緞子,幾朵不甚分明的雲片懸在半空中,星星熱鬧地擁擠著閃閃發亮。一陣微風吹過,帶走了超市裡的沉悶氣息,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地長出一口氣了。



「時間不早了,我們快點走吧,夏樹,看來你也餓慘了哦。」靜留稍稍加快了腳步,卻忽然被夏樹拉住了。她側頭,暗紅的眸子裡滿是疑問:「怎麼了?夏樹?」



「靜留……我有話要說……」不同尋常的鄭重語氣,眼前的夏樹微微抬頭盯著自己,澄綠的眸子在昏蒙的燈光下如水面一樣閃亮。靜留感到握著自己的手些許加了力道——不,應該說,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換做自己手被夏樹有力地握住了——並不如開始時的冰冷,夏樹的手有了一股安定人心的溫柔的熱度。



靜留拉回自己走神的心思:「夏樹要說什麼……」



夏樹稍稍地低下了頭,握著靜留的手微微地有些顫抖,像是在下一項很大的決定,驀地,她抬起頭,澄綠的眸子在燈光下愈加閃爍,終於鼓足了勇氣似的一字一字說著:「靜留,我喜歡你!」



不動聲色地驚住了,靜留微微一怔,張眼看向那此時與自己逾加貼近的人——臉漲的通紅,漂亮的眸子因一種奇異的神采愈加明亮了,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靜留暗自安撫著自己驚訝的情緒,隨之而來的,卻沒有預想中的不適應與突兀感。真是奇怪那,靜留在心底輕歎著,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作出什麼樣的反應,於是無言……



兩個人無言地站立著,空氣裡多了種凝滯的沉重。



終於,靜留決定打破這透不過氣來的沉默,以一種相對慵懶含著笑意的腔調溫柔地說著:「夏樹是個漂亮的人哦,在學姐中間很有人氣呢,很多人都喜歡你哦……」



話音未落,夏樹那稍顯低沉的聲音便跟著響起:「不!我才不需要什麼學姐的喜歡!!」



「哦?真是傷心那,原來夏樹也不需要我這個學姐的喜歡的……」



「不是的,靜留,不是,我是……」夏樹上前一步,更加地靠近著,她急切地說著,卻又忽然嘎然而止,沒了聲息,澄綠色的眸子猛地黯淡下來,「我是……」輕輕地重複著,卻沒有說出下面的話,頭慢慢垂下,眼睛盯住了兩人相握的雙手,她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沉默……



靜留感到握著自己的手慢慢失去了力道,直至輕輕地放開了,她看向那沉默的夏樹,伸手撫上夏樹的肩頭,卻意外地發現夏樹的身體在微微地抖動著,「怎麼了?夏樹?」……



「沒,沒什麼了。」夏樹慌亂地答著,忽然搶過靜留另一手中的購物袋,「東西,我來拿……」拋下這句,她轉身,不由分說地向前大步走去……









推開窗戶,天空裡原本密集的繁星莫名的不見了,月亮卻是出奇地亮,微藍幽靜的月光照了進來,覆在身上卻是沁人肌膚的涼。靜留看著天空那碩大明亮的月亮,竟被照花了眼,一時恍惚。



輕輕的開門聲,靜留轉身,看到了那熟悉的黑髮少女的身影,她輕喚:「綾子?」



綾子似乎有些驚訝:「嗯?靜留還沒睡呢?我就是過來看看。」



「綾子還是那麼晚不睡呢。嗯,謝謝。」



「有心事?……」慢慢地走近,綾子在窗前站定了。



「今天,本來請夏樹來吃飯,她卻在門口走掉了。」溫婉的京都腔緩緩地敘述著,靜留的腦中閃現出門口的一幕——



夏樹大踏步地走著,似乎並沒有聽到自己在身後的呼喚,也罷,就隨她吧,靜留放棄了想幫夏樹拿一包購物袋的念頭,默默地在身後跟著。超市距離公寓並不遠,沉默著走了沒多久就已經來到公寓門口,靜留輕輕舒了口氣,看向前面幾步不遠處的人,「夏樹?已經到了哦。」



「嗯!」悶悶地應了一聲,夏樹忽然轉身,低頭將東西往靜留手裡一塞,「我不進去了,走了。」接著,轉身離去。



「夏樹……」靜留有些怔怔地看著那急速遠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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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留,在想什麼?」綾子的呼喚聲換回了靜留飄走的思緒,「你剛才說,讓夏樹來吃飯?」



「啊,嗯,本來想讓她來的,她到了門口又走掉了。」



「這樣啊……」綾子不再說話,沉默地看向窗外。



「綾子有喜歡的人嗎?」靜留忽然側頭看向身旁的友人,暗紅的眸子裡有著探究的意味。



「我?哈哈,當然有呀。」綾子轉過身,靛藍色的眸子緊緊盯住靜留,手輕輕放在靜留的肩上,一字一句地說著:「我喜歡靜留。」



「呵呵……」靜留輕輕地笑著,「我也喜歡綾子哦。」



「是嗎?呵呵,我很高興哦……」些許落寞的語氣,綾子又轉身看向窗外,忽然像發現了什麼似的驚訝地說著:「今天的月亮真圓那,是到月圓的時候了嗎?」不容靜留的回答,她忽然轉身走向門口,「靜留今天看來沒做噩夢那。我去睡了,靜留也早點睡吧。晚安。」……



靜留將自己從失神的境地拉出來時,綾子已經走出去了,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低聲輕歎:「那個時候,從我手裡拿過東西的時候,她明明是哭了的……」



窗外,月光如洗,依舊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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